作者陈启忠
张曼下班班回来情绪就异常沉闷——有个石头坠在胸口,仿佛有股漂流了几千年的沉重气息从远古一直奔腾着又封存在自己的怀中。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一大天右眼突突跳起来不停,张曼是个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邪,母亲是个虔诚的信徒,就是出门也要看看黄历,张曼对此不置一屑,曾经受过母亲不少的埋怨,不过张曼很庆幸,自己在母亲眼中的大逆不道,在自己身上却顺风顺水,常常和母亲背道而驰,结果呢,考取了大学,选中了如意郎君,老公仕途一帆风顺,自己的事业风生水起,儿子考取了天津南开大学,自己年年被评为先进模范,教师节还被拍成专题片上了电视,成了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家喻户晓的人物,前景一片光明。
可是最近张曼有一种无处发泄的烦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回家她就趴在了床上,想闭目养神,身体烙饼一样,觉得怎么样也不对劲,她烦躁地抬头看看挂在房间苍白墙壁上的钟,那根最短的正在往十点靠近,秒针飞速的划过圆盘。她以前看过很多不同的表,有的秒针是一顿一顿挪动的,有的是滑动的,但是不变的是秒针递进给分针的时间是相同的。
再翻身,蓦然看到了床头柜梳妆台里的影子,那是谁啊?一脸的憔悴,慵懒无神,像大病初愈的样子,看看镜中的自己,她诧异地张大了嘴巴,能吞进一个鸭蛋。
张曼是个美女,公认的美女,尽管人到中年,可是风韵犹存,曾经在网上晒自己的照片,引来无数帅哥,对于她的外貌啧啧称道,说她是模特的身材明星的脸蛋,飘飘然的她尽管嘴上谦虚,其实感觉还是很美妙的,毕竟,美丽是女人的天性,美丽的女人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她为自己的美丽暗暗自豪。
可是,镜中的张曼从美女变成了黄脸婆,就好像过了中午的太阳,眼看着往下掉,这说明她已经不再年轻了。是不是因为不再年轻就产生了一种恐惧,她不知道,张曼老公世杰也不知道,就连医生也不知道。但是张曼病了,张曼只感到自己就像秋天的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树叶抖动的同时发出呜呜的哀号,紧张得一天也过不下去。
病了的张曼还硬挺着,没有对世杰讲,因为她老公是临近乡镇的一个镇长,最近他们镇搞一个文化艺术节,千头万绪,老公最近瘦了嗓子哑了,她不想打扰他。自己呢,现在带初三班主任。学生要考试了,像百米赛都趴在起跑线上,等待着枪响,时间非常紧。张曼每天准时六点半起床,七点到校。可是世杰的闹钟却在六点一刻就叮叮开了。张曼一听就心惊肉跳,也不知道是醒了还是没有睡着。其实张曼就是没有睡着,一直担心闹钟在漫漫长夜的什么时候会响。张曼迷迷糊糊当中听到了闹钟声,睁开眼睛看看屋里的天花板,上面好像站着许多小人,那些小人在天花板上俯身傻笑,有一个还在那上面抱着一个男人,男人嘴唇很厚,红红的仿佛想印在那女的嘴唇上。
张曼有点烦,烦就烦在那男人像世杰。头上没有毛不说,眼睛细小,小得别人都看不清楚,以为整张脸是用钢笔画上的一条线。小,你就睁大点,世杰却不,经常还眯细,只感到眉毛下是一道伤口。也许是职业病,一定是看学生的作业看多了就眯着。讨人厌!
这个家一天也呆不下去了!
不在这家呆怎么办?大女儿蓉蓉已经结婚,有了自己的鸟巢。对,鸟巢!太像鸟巢了。记得还是去年,女儿要结婚了,让张曼去给她那鸟巢设计,四十八层!高耸入云,透过玻璃往下看就像在天空悬着,那地下走的都像是躺着,最为可怕的是,要是发地震,这么高的楼倒了就不用挑泥巴了,活埋算了。就是不发地震,要是有飞机从这儿经过,碰上了,那还得了!看着腿就发软,站不住。不能看,再看就呆不下去了。
张曼又回到老家。世杰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家了,就像鸟儿翅膀硬了。看来世杰还挺高兴的,不正常!女儿是蓉蓉一手养大的,怎么能走呢?尤其是那么高的房子,担心呀!越是担心就越出事。这不,夜里做梦,就梦见楼塌了。只听到“轰”的一声,一切都完了!蓉蓉,蓉蓉!张曼哭着,抽搐,使劲儿一巴掌,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世杰那张凸凹不平的脸上,好在眼睛闭着,否则非打瞎不可。
世杰从熟睡的梦中惊醒,愣了一下,问,干啥?
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为啥打我?
做梦做梦……
神经病!世杰翻过身又睡着了。
对,神经病!张曼心想,我是神经病。
张曼和世杰结婚后恩爱有加,那个时候,张曼就是个快活的小鸽子,一天到晚有说不完的话,世杰呢,很乐意做她的观众,他们的小日子温馨而又快乐。
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陌生呢?自己躺在床上的张曼睡意全无,本来今天是回家向世杰诉诉委屈的,但是看到世杰冷若冰霜的样子,原先想说的一大堆话就活生生吞了进去,饭也没做就上了床。
凌晨一点了,世杰趿拉着拖鞋走过来,语气有明显的不满,又说梦话,吵得人睡不着?
张曼听得真真切切,紧闭上双眼,装作睡着了,感觉世杰在注视了她一秒,其实她多么想让他摸摸额头,像过去那样着急地追问怎么了?怎么了?可是世杰只是象征性地看了他一眼,发了一声叹息,悄悄退出。。
张曼怎么也睡不着了,那边已经没了动静,估计世杰已经进入了梦乡。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恩爱的一对,男才女貌对他们来说真的很般配。张曼在县城的实验中学教书,世杰在中年就是一个五万多人的大镇当镇长,他们也算是成功人士了,有车有房,儿子也很优秀。按说他们的生活应该是和谐美满的,可是现实和人们的想象真的有着天壤之别,以至于面对世杰的冷漠,她有时候想大喊大哭一阵子。
他们的婚姻是不是有了危机?张曼不知在哪本杂志上看过,说夫妻的性生活是爱情的保鲜剂,假如性生活淡漠了,肯定他们的婚姻有了问题。
他们的性生活就有了问题,他们都没病也都很正常,张曼发现自己和世杰很长时间没有做爱了,有时候她想,暗示了好几次,世杰仍然石佛般不动,她就怄气,等世杰来了冲动,就来惩罚他,在年轻的时候这个法宝屡试不爽,可是现在世杰却不像过去那样举手投降跪地求饶了,也赌气般摔门而去。
是不是我成了黄脸婆了?睡不着的张曼干脆起来,径直走到了梳妆台前,镜子中的少妇美目兮盼窈窕迷人,皮肤白皙细嫩,大腿性感美丽,走到大街上回头率肯定是百分之百,对于自己的外貌,张曼还是相当自信的,她在镜子前走了几步猫步,还是那样的风情万种,她笃定,和世杰的隔阂,绝对不是外貌的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呢?
是不是世杰有了外遇,或者金屋藏娇?一切都否定了,她曾经秘密跟踪,世杰在单位也不轻易出门,出去也是下村开会,而且是政府行政部门,外遇之说完全是不靠谱的。
那又为什么呢?张曼百思不得其解。
张曼感觉自己到了更年期,动辄就发无名的火,有时候连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
今天就是这样。
第一节课,点点是最惹她喜欢的学生,学习最好也最懂事。就因为她念课文不流畅,挨了几乎半节课的批,而且自己觉得越说越带气,直到点点流泪了她才住嘴。全班同学大气也不敢喘,平时和蔼可亲的张曼老师在她们的记忆了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都惊愕瞪大眼睛,不知为了什么,因为老师从不在班里点名批评任何一个学生。这次就因为课文读的不熟练就这么大张旗鼓的批,他们都有点纳闷了。
怒气冲冲的张曼刚刚走回办公室,平时爱开玩笑的老李见张曼杀气腾腾的,便过来逗乐,吆,怎么了老张,吃枪药了,阴沉着脸这么吓人?
张曼狠狠瞪了他一眼,就吃了,怎么着了,有你什么事?吃饱撑的!噎得老王在众人面前闹了个大红脸,人们都诧异的看着张曼。
张曼啪地把教案往桌子一甩,看着天花板生闷气。
原来的张曼是办公室有名的淑女,温柔可亲慢言漫语,从没和同事们红过脸,以至于张曼进了教室后,老王神秘的和人们嘀咕,小心点,可能遇到婚变了。
说到婚变,没有一个人敢相信,张曼的老公是有名的精品男人,从不涉足娱乐场所,是镇长,别看官不大,威信高极了,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是下了班就回家的模范丈夫。两个人你恩我爱的,羡慕煞很多人,学校校长开会还称赞她的和谐家庭呢。
张曼自己也不知道,感觉这天很憋气,有种说不上的难受,刚下课,急急急忙忙跑回家。
可是到了家,看看坐在电脑上的世杰,一肚子委屈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想发泄,忍住了,把苦水硬硬咽到了肚子里。
第二天,张曼感觉特别累,浑身上下似乎连每个毛孔都不舒服,慵懒地闭目养神。
世杰来过两次,淡淡问了句不舒服吗,张曼没有理,却想流泪。
世杰破天荒地做了早饭。张曼一言不语的起了床,感觉头有点涨,浑身感觉都不舒服,但也说不出在哪儿,世杰走了过来,轻描淡写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张曼狠狠白了她一眼,不好受!
世杰拿来体温计,试了试,正常。可她觉得一股气,在肚子里酝酿,上下翻滚,弄得她六神无主。
去医院!世杰看看张曼,她体格健壮的很,从不轻易出现这种境况,张曼气乎乎地朝他嚷,干什么啊,我没死啊,着什么急啊!
挂号,急症,忙得世杰团团转,坐在长椅上的张曼看着心里有了一丝愧意,随即被一阵阵的头晕所代替。
号脉,听诊,量血压,看舌苔,满头白发的专家摇摇头,什么病也没有,看看惊愕张大嘴的张曼,轻轻说,更年期,都这样子的,不用开药,好好疗养,保持平和心态,注意休息,ok!
合着是瞎折腾啊,张曼有点不相信,但听到专家说的更年期这几个字,她明白了。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到了更年期了。张曼脸上流出一丝悲哀。
夜里的张曼辗转反复,脑子里就三字:更年期。
第二天,本来世杰说去参加一个座谈会,张曼不愿意了,说你老是忙啊忙啊,咱的新房装修你一点也不关心,也不去看看,那工人搞个手脚你也不知道。
世杰说不会的,承包了,质量不过关咱不付钱,这是杀手锏。
张曼撇撇嘴,说今天周末,你陪我去!
刚到了新居,因为粉刷墙面的颜色,张曼喋喋不休,那个一头黄头发的小青年顶撞了她几句,可了不得了,张曼像暴怒的母狮,火山爆发了,世杰实在看不下去了,都是有身份的人,泼妇一样,传出去什么影响,就劝了几句,张曼看他胳膊肘向外扭,急了,对他怒吼起来,
你有病呀!去死吧!
张曼和世杰就在新居的客厅里开炮,把装修经理吓得杵在那儿。
原因并不复杂,只为卧室墙壁颜色。
颜色让装修经理换了三次,开始白色的换成绿色最后换成了橘红色,张曼还是不满意,黑了脸要求再换。世杰劝说妻子,差不多就行了,不就颜色吗?看世杰这样,张曼心头的火苗直往喉咙蹿。
哼,这不是你们家的窑洞!就要好好装修,你再不闭嘴,就给老娘滚犊子!”张曼也不知道怎么竟然第一次爆了粗口。
看你个泼妇样子?敢骂我!世杰气得嘴都歪了。
就骂就骂!
“啪”的一声,张曼漂亮的脸蛋顿时起了个坟包。
你……你敢打我?张曼发疯一般扑向老公。二人抓扯在一起。装修经理本来就讨厌挑三拣四的女客户,假模假式地劝,就是不伸手拉。
一般情况下,小规模的家庭武斗若无旁观者,很难持续。然而今日当着外人的面,小俩口铆上劲了。混战结果,世杰脸上多了几道血痕,张曼小腹挨了一脚。装修经理这才抢到两人中间,捧手作揖,哀求二人住手。
坐在地上的张曼双手捂住肚子,阴冷的目光斜射老公,半晌才迸出两个字:离婚!
那就,立刻!马上!世杰喘着粗气,毫不退让。
接下来两个人就是冷战,张曼扬起高傲的头颅,几次世杰暗示缴枪,她理也不理。
真是应了人倒霉了喝凉水也塞牙,这不和世杰的冷战还没结束,张曼却被烫伤了。
原来的张曼是一丝不苟的,倒水更是小心翼翼,这天水壶的水沸腾了,急促的哨声惊醒了深思的张曼,手慌脚乱地关了煤气开关,一抬脚把放在地下的水壶碰到了,可了不得了,脚被开水烫了顷刻褪了一层皮,一层白燎泡触目惊心,疼得张曼差点晕过去。
她无助地哭了,很伤心。仿佛死神正在偷偷靠近。听妈说,每个人都不想死,但是每个人都得死。临死之前都有征兆。她想起来了。最近怎么没有做梦了呢?从什么时候没有梦的?想想,从年初到现在都没有做过梦。哭着想着,还有一个征兆——上个星期天,在屋里啥也没有办,灯泡“嘭”一声炸了,碎玻璃溅了一地,张曼“哇”的一声大叫,跑到屋里用被子埋着头,眼睛似乎冒着许许多多的银子,银子里面有两个人,呲牙咧嘴拿着绳子。难道那就是人们常说的王朝马汉,不,是阴差吗?要是阴差一定是那个时候就把魂魄捉去了。想到这儿,张曼心想,完了,一辈子就这样完了。
不能死!世杰出差了,去党校学习,三个月才能回来,张曼也知道,不能因为自己的烫伤让他回来,毕竟他是干部进修,这样关键的学习,没有大事是不允许请假的。
寻医问药,吃偏方,好在烫伤慢慢痊愈了,可是张曼又感觉自己四肢无力,恍恍惚惚的,觉得哪儿都不舒服,她知道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咋办呢?打电话给女儿,女儿说,妈,别紧张,那是更年期。更年期难道我不知道吗?到了更年期,就像一朵美丽的玫瑰花打蔫了,再下去就会干枯,再下去就会落英缤纷,再下去冬天就来了,满地是白皑皑的雪,美丽的世界属于寂寞。想到这儿,张曼心里就难过,心跳得厉害,脸上发烧,感到恐慌,想到死。
张曼不甘心呀。她生活还没有享受够呢。这么好的日子,说去了就去了,不甘心呀。你要是说为了爱情死了也值得;你要说是为了战争死了也壮烈;啥事情也没有就死了,多可惜呀。
咋办呢?去医院?
“查不出毛病才是最大的毛病!”是戴眼镜的专家医生说的。
你,你……你感到哪里不舒服?张曼说,眼睛不舒服。那好,你到眼科去吧。狗屁,医院,就是杂烩汤,还分眼科,儿科,妇科,胸外科,泌尿科……出你的大头鬼,要是你头发没了,找哪科去?张曼一脸的怒气,心里暗暗骂道,脚却不由自主奔向大夫指引的方向。
折腾了一上午,手里厚厚一叠检查单,花了不到一千,诊断结果让张曼啼笑皆非,没有病!
你没有病,哪有啥毛病呢?女儿说,医生都说了,更年期。更年期,懂吗?
?
合着是瞎折腾啊,张曼有点不相信,但听到专家说的更年期这几个字,她明白了。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到了更年期了。张曼脸上流出一丝悲哀。
夜里的张曼辗转反复,脑子里就三字:更年期。
张曼第一次听到更年期时是刚参加工作不久,她的邻居居然自己在家了自杀了,自杀的原因就是更年期。那医院,都一个结果,更年期综合症。她的症状就是睡不着觉,黑天白天的睡不着,后来发展成抑郁症。终于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下选择了自尽。
那时她就感觉到更年期的可怕。
后来工作后,张曼特别留意更年期的话题,她表现出超常的热情,又感性又理性,她还学习心理学,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为更年期的到临做好了心理和思想的准备。
张曼是一个有教养的人,也活得挺潇洒挺会调节情绪,她有把握在自己的更年期不会出问题。因为他知道,更年期反应强烈的人,大多是过去压抑了自己,有情绪问题没有解决,积累的愤怒以及情绪在更年期便火山一样爆发了。为此,她常常注意发泄自己的情绪,并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自信,她想,自己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麻烦就出在她的内敛上,在她身上沉淀了几十年的委屈,内心的纠结矛盾与冲突一股脑涌向了她,在她五十岁那年。
五十岁,更年期如约而来,那股火,她快拢不住了。
周末傍晚,张曼风风火火的赶回家,天气预报说有大雨,回家的路上,已有了蒙蒙的薄雾,树枝开始来回摆动,叫不上名的鸟儿在盘旋低飞,一切风来雨满楼的气氛,她不知内心中的一股力量也将如火山般爆发出来。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家中的凌乱,接下来是厨房水龙头没拧紧,流了一地板水,正缓缓向客厅进军。她拿起拖把,可怎么也拖不净,还粘了满脚水,弄湿了刚刚买的一双新鞋,不仅埋怨起拧水管的人来,大脑一瞬间爆发出无尽的愤怒,她咆哮,摔门!像一个泼妇一样把茶壶狠狠摔到地上,在世杰推门呆滞的目光中气冲冲的冲出家门。
雨就在这个时候倾盆而下,狂风夹带着树枝和飘舞的塑料布劈头盖脸的砸来。
一刻钟之后,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像落汤鸡一样走在雨里。这时候她开始找地方避雨。看马路上惊慌失措的人,她的嘴角有了笑意,很多人的姿态都让她有了喜感,她甚至想起了一个雨中的笑话,冲一个雨中飞奔的男孩喊,跑什么?那男孩被她吓住了,竟停了下来,她接着说,前面也是雨!
男孩骂了声神经病,便更快地消失了。在雨雾中,手机滴滴的响着,那是世杰唤她回去,她不接也不回。
她脑中的风暴已经过去了。
而这一切,只是更大风暴的前兆。
马上就期中考试了。考试成绩与结构工资挂钩,人们比平时紧张了许多。张曼一直教学成绩名列前茅。当然也要付出代价,周六她就补了一天课,累的恨不能马上睡一天。可考完了却轻松不下来,亢奋会持续着,并失去了疲劳感。一个人下意识地去教室,像失去了刹车还在高速运转一样。一周之后,才会真正轻松下来,那是年轻的时候。
这一夜她几乎没睡,反反复复的起床,喝水,如厕。前半夜还清醒,天快亮时一阵头晕目眩,差点从床上摔下来,被世杰死死搂住,她已是汗出如浆不能言语了。
世杰跳下床就打,语无伦次地说错了门牌,又慌慌张张的打过去,放下电话冲到床边呆坐了几分钟才想起拿药,又连滚带爬的摸到柜子前,翻箱倒柜的寻找降压片,呼啦一声弄洒了药瓶,哆哆嗦嗦的顾不了许多,小心数出几片,想想该吃几片呢?忘记了,也不顾多少了,颤颤巍巍塞到飘飘嘴边才忘了倒水。
这时张曼已缓过气来了,使足了劲,密码,密码……
世杰疑惑的望着她,啥?
张曼顿顿,缓缓说,笔。
世杰泪下来了,以为她写遗嘱,声音变了调,他妈的还不来啊!
看张曼要说话的样子,忙安慰,别说话别说话,马上就到!
张曼闭了眼,写了好一会,对丈夫说,,建行。
世杰终于明白这是存折的密码,眼泪哗地一下流下来,心里慌成了一团,你,你坚持住啊……
急救车的笛声到了门口,他冲过去,担架就闯进来。
心电图显示房颤,早搏。在急诊室观察了一天,结论就三个字:更年期。
张曼的更年期开始引起家人的高度重视。家务事世杰承包了。
儿子大一了,每月回家一次。今天小心翼翼的推开门,世杰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子,问,回来这么晚啊?
儿子说,去看了一个朋友。
张曼说,哼,朋友就是比父母重要,一个月回来一次,还掐这时间,像应付差事一样,家是旅馆啊,我不指望你干活,就是说说话,说说话,怎么就这么难啊!
这时的儿子可不敢说话了,老爸叮嘱他多少次了,妈妈到更年期了,易怒唠叨,让着她。儿子想不能说话,默认吧,不说话母亲说两句就解气了,也就舒服了,也就不说了。
饭菜都端上了桌,世杰才从外面回来,张曼立即转移目标,脸色很难看的说,还记得回来啊。世杰嘿嘿一笑,一边洗手一边说去了趟花鸟市场,你不说喜欢养只鸟吗?
张曼一撇嘴,什么时候说喜欢鸟了?我看去看鸟是假,恐怕是去看你老乡了吧?
说什么呐。世杰说着看了儿子一眼,老乡有什么好看的。
怎么会不好看呢,人家比我又漂亮又年轻。
世杰摇头去了卫生间。
张曼放下筷子,不依不饶地说,怎么不说了,没话了吧。
世杰从卫生间露出半个脑袋,无奈的说,好好好,看了看了。
张曼说,怎么样,承认了吧。
世杰嘟囔一声,胡言蛮缠。
张曼站起来,我怎么胡言乱语了,随即声调高了八度,我说你什么时候能跟我说句实话啊!
我什么时候不说实话了?世杰打断她,我说的一直是实话,偶尔不说实话也是叫你逼的。
什么,什么,张曼冲到丈夫面前。
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你让儿子评评理,我说的对不对?
老俩口目光同时转向了儿子,儿子淡淡的说,行了,别吵了,饭都凉了。
第二天早晨,路过儿子的卧室,张曼听见儿子低低的声音,忙蹑手蹑脚的贴在门前,只听儿子在打电话,我不敢惹妈妈啊,我妈更年期了!受不了刺激啊!她一急就推开门大声嚷,给谁打啊?女同学吧?
儿子捂住话筒,你干嘛呀,妈!
张曼一把夺过手机,那边一个男生叫着,说话,说话呀……她听出是常来的儿子的好友大帅,马上把手机还给儿子。
儿子无可奈何的望着她。张曼人走出去,留下一句话,不许谈女朋友啊!
上班做世杰的车,她发现一遇到女司机他就让,别提多绅士了。张曼用刀子一样的眼神投向丈夫,脸黑的跟锅底一样。世杰的眼神是躲闪的,理不直气不壮,张曼心里一震,马上掏出本子记人家的车牌号,世杰气呼呼地问,你这是干什么呀?她听出了一丝心虚,找交警的同学查查那个车号,车主是谁。
世杰一脚踩了刹车,同时喊,你有病啊!
张曼立马疯了,大叫,做贼心虚了吧!
世杰说我怎么了?
张曼向前撇撇嘴,看,戴着墨镜,多潇洒!
世杰张口结舌。
想了又想又说别闹了,拜托了。
张曼说,你怕什么,没鬼你怕什么!
世杰急了,我他妈都不知道她是谁!
张曼用更大的声音回击,那就跟上她,我帮你问问,什么玩意儿,不要脸的骚货,我这就打电话!
这下世杰慌了,他知道张曼能干出来,立马服软,求求你别闹了,有事回家说好不好?
呸!心里有鬼了吧!偏不!
这场架吵了半个小时,直至两个人都迟到了。
更年期伴随着漫漫长夜,因为失眠。
儿子的呼噜,丈夫的呓语此起彼伏,张曼瞪大了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面有窗外的路灯穿过梧桐树照进来的斑斑点点。
张曼真真体会到了失眠的痛苦,明明眼困得睁不开,可就是无法入睡,头脑就想过电影,一集一集没有完。院外的狗吠,室内猫叫,大街汽车的鸣笛,在夜里惊天动地。
因为失眠所以抑郁,对世界兴趣索然。曾经的心动男人无论用什么解数,都在也唤不起一丁点儿的激情。白天困,压倒了一切,随时随地想迷糊一会,盼着下班。回家以后,坐沙发上打盹,躺床上闭目养神。
睡饱了的世杰有时把她哄高兴了,马上趁机过来想爽一会,张曼蜂蜇了一样大叫,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想那事!
你怎么了?世杰问。我都快绝经了,你……
世杰顿时泄了气,嘟囔着,你还早呢!
张曼马上大叫,敢情你盼着啊!
世杰坐起来气急败坏地说以后不做了还不行吗!
张曼眼泪立马就掉下来了,等我好了行吗?别逼我。
张曼的心真的乱了,有朋友推荐她读心经,她便平时每晚在家苦读,静坐默念,你别说,还真管用,心情平静了不少,脾气也温和多了。世杰开玩笑说,你出家得了,让我们爷俩过个安稳日子。
张曼心思马上回到凡尘,她冷笑着说,让我给谁倒地方啊?偏不!
为了尽快恢复,张曼很注意养生。讲究食物的颜色搭配,无数个介绍膳食的方子,鱼龙混杂,相互冲突,单据一个黄豆,又说特别有营养,于是张曼天天喝豆浆,以致卵巢和乳腺出了毛病,才有人告诉她,千万别喝豆浆,转基因啊!张曼想,怎么把这忘了啊!
该记住的事,张曼觉得滚瓜烂熟了,可有时一张嘴,忘了;有时说着说着,停了一小会,竟然忘了说哪里了,有时越着急,大脑越一片空白。至于锁了门忘鈅匙,出了门忘管空调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人生的一半已经过去了,张曼说要不去参加社区的老年人艺术团,丈夫儿子都摇头,还早着呢!
唉,张曼想,该来的终究要来的。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唯有淡然处之,以一颗平常心,做到宠辱不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如此最好。
陈启忠山东德州人,新闻工作者,德州市作协会员。年在《鲁北文学》发表处女作中篇小说《烹狗》,后在河北《荷花淀》发表系列短篇小说《金簪》、《菊》,迄今写有三百万字作品,出版小说集《男欢女爱》,对文学痴爱,愿依文字取暖,圆儿时的文学痴梦。
《岁时文学》“流光奖”现实主义题材征文活动以现实主义题材为创作基础,以反映当下各行各业人民群众生活为素材,弘扬主旋律,歌颂真善美,本平台自年5月6日至年11月15日,向所有文学创作、爱好者征收活动稿件。有奖征文,评选最终优胜者可获得奖金与奖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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